乐意

东飞伯劳西飞燕（六）

许树起了个大早，精神不错，给自己煮了杯普洱碎银子。茶滚不过一刻来钟，满屋飘起了浓郁的糯米香，熏的屋子私有种温软的湿气。他便在这样的氛围中，品着建盏中琥珀色的茶汤，给付鹏发起微信。

对于许树这样年龄段的人，纵使外表再矫健，思维再赶趟儿，付鹏能想到的约见地点无外乎是茶楼，饭馆，或是很不情愿的加个咖啡馆，他绝想不到，这次许树把见面地定在了马场。冬日的午后，暖阳照在空阔的马场颇有些大漠孤烟之感，催的人昏昏欲睡，付鹏坐在马场外圈栅栏后面的长椅上看许树骑着匹殊无杂色的白马驰骋疆场，顺便晒着太阳。许树对骑马的热衷是与早年经历有关，骑起来与马术中的快步慢步无关，讲究个速度，怎么酣畅淋漓，怎么一骑绝尘，怎么骏马矫行踏落花怎么来，往往一跑，胸中块垒皆已烟消云散。与许树对运动的热众不同，付鹏对运动的目的性大于趣味性，运动很大程度是为了身材管理，是以总是心不甘情不愿。他将手搭在长椅的椅背上，后仰着看许树跑了一圈又一圈，带起的尘土飞成一阵小沙暴。须臾之间，许树一手握马鬃，一手抓起缰绳，双腿夹紧鞍鞯轻轻一提，马儿便前肢腾空，头颈高昂，做了个起扬的动作，一人一马的剪影显得很是孔武，引得付鹏鼓起掌来。

他堪堪在付鹏面前拉了拉缰绳，马便训练有素的停了下来，

“来试试？跑起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

付鹏笑的很客气，摆了摆手

“饶了我吧，我弄不来的。”

许树便干脆跨下马，一手拉着辔头一手拉一拉付鹏，

“别怕，我给你牵着，没事儿。”

盛情难却付鹏只好勉为其难一试，许树轻托他的腰，一手扶着他左臂，只轻轻一用力，虽说坐得有些歪扭但他也跨上了马背。

因是第一次骑马，故而他在马背上坐的小心翼翼，时而低着头看路，时而抬起头张望远处，金色的日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浅棕色的眸子喝饱了阳光，呈现出微微的金棕色，马稍微走得快了些，他讶了一下，眼中的惧色转瞬即逝，目光便如春水微澜，许树回头看他的时候竟然失态的愣了愣。

远处的人群起了些波澜，人群的中间传出唐真尖叫，喊的是，

“佳琦，你怎么样啊？”四周只有围观人群的嘈杂声，她喊的人却没有应她。

多年习惯，付鹏对李佳琦的事总是有几分敏感，是以听见这一声，身子一歪，还是许树眼急手快，伸出手撑了他一把，他便就势扶着许树的手下了马，后背早起了芒芒细碎的冷汗，微风一催，便有些寒意涌来，他几步便跑过去三俩下分开人群，果然，李佳琦在人群中心，吃痛的坐在那里，深吸了几口冷气，却不肯喊出声来。

据唐真说，今天本来他们有个大片拍摄的工作，选中了附近这个马场，从早上便来这里取景拍片，拍到中午足拍了三四个小时，许是有些累了，李佳琦就有点晃神，不留神与马站得太近了，被落下来的马蹄踏到了脚踝。付鹏想也不想，冲过去就去褪他的鞋袜，露出腕上被踩到的地方，是又青又紫的一个包，肿的足有一拳高，看上去颇有点可怕，

“天呐，李佳琪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这句话出口，李佳琦哑然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片刻的光彩亮了亮，但是马上就火烬灰冷，他自己也有一瞬间失神，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已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却没有停手，默默的帮李佳琦挽着裤脚。

许树不紧不慢的分开人群走进来，缓身蹲下，用带着宝格丽弹簧戒指的拇指捏了捏李佳琦脚腕的肿胀处，看了看李佳琦面上，表情一派冷淡，又侧耳听了听，面色和缓开来，

“没大事儿，听不见声儿就说明骨头是好的。”

他终于勉强冲李佳琦笑了笑“你站起来试试能走吗。”

付鹏把手托在李佳琦臂下，想让他借力站起来，在李佳琦抓到他的手时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忙抽出手来，抽出来的一刻李佳琦愣了愣，眼神有些空洞，看李佳琦站得不稳，一只手又托上了他的小臂想给他个力道，这一下被李佳琦狠狠甩开，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试着走了几步，走得颇有些不稳当，回过头来看着付鹏，唇颤了颤，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字一顿的道，

“我以为……”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被他一一吞咽下去，只留下个苦涩的表情看着对方，眼中是一片彻骨冰凉。付鹏目送他离开，觉得那背景竟如此萧瑟。

李佳琦枯坐着在吸一根烟，受伤的一条腿已喷了消肿散瘀的药，颓然搭在一旁。因着哮喘的原因，他已经很久不吸烟了，所以重操旧业时就显得不大熟练，他愣着神，看着烟头一截一截燃尽掉落下来。

他是看见了的。初冬的暖阳，神色温柔牵着马的许树，轻轻柔柔笑着的付鹏，一瞬间，强烈的不值感攫住了他，他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付鹏，觉得那样陌生，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们，失神之间，没注意将要落下来的马蹄，才有了那所谓的意外。

“我以为……”他看着付鹏说，他甚至伸手去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一滴眼泪都没有，他没哭，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心会这么酸。

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难过。

我还以为，你和我陷的一样深。

于付鹏而言这十年的光阴到头来不过是逝水东渐，痕迹全无，于他而言，竟是怀瑾握瑜的整个年少轻狂幸福时光，他觉得这种对比有点可笑。

他呛了一口烟，咳得震天动地，咳出了几点眼泪。

唐真是个聪明人，一直都是。她从汲汲营营的小企划熬到业内驰名的宣传总监，总能在合适的时候剑走偏锋。有的人，一旦尝到了剑走偏锋的甜头，反而对别人走的正路开始心怀愤懑，比如说唐真。唐真也有自己狠的一面，每个时期她都会给给自己画一条必须完成的生死线，为了这个小目标，蹈死不顾。这一年的双十一是个唐真大展拳脚的机会，也是她跟李佳琦合作之后的第一个双十一，是以她格外重视。虽然少了付鹏轻车熟路的意见让选品的过程吃力一些，但是唐真的长袖善舞却也得到了发挥，

“来李佳琦直播间您是为了推广，哪里就是真的为了卖货呢？”这是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种以知名度换折扣额的生意一直屡试不爽，直到卡壳在了L姓大牌的一瓶粉底的公关上。那是瓶集团新进研发是添加了玻尿酸和葡聚糖纳，实验证实可以有效抗氧化的一款粉底液，虽说k集团家大业大，旗下高端平价开架品牌足有十几个，但是这瓶定位为高端客户群的粉底液还是被寄予了厚望，并且操切的表示，肯定不会过分让利优惠以影响该品牌的定位。这成了唐真攻不下来的一座山头。

偏偏好巧不巧，对家也在攻这座山头，谁都想在双十一当天抢到这款产品的第一手优惠。对家自然也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品牌方还是傲慢的表示一分钱的降价也不可能有，但是对家却抢到了大于20毫升的赠品力度，相当于半瓶粉底之数。

等助理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唐真的时候，看到她一脸的铁青，这是她每次被人摆了一道才会露出来的表情。然后，助理目瞪口呆的听见她说，

“放消息出去，我们是买一瓶赠一瓶正装。”

助理抹着额头上的汗磕巴道，

“可是这是他们不可能同意的活动力度啊……”

“那也先把消息放出去，放出去再说。”她森森的道。